	一．【江河】濤濤打盡一首歌

	記得初見她的詩和畫，本能的有點趑趄猶疑，因為一時決定不
	了要不要去喜歡。因為她提供的束西太美，美得太純潔了一點，使
	身為現代人的我們有點不敢置信。

	通常，在我們不幸的經驗裏，太美的東西如果不是虛假就是浮
	濫，但僅僅經過一小段的掙扎，我開始喜歡她詩文中獨特的那種清
	麗。

	她的詩文每多自宋詩以來對人生的洞徹，例如：
離別後
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
永不老去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【鄉愁】

又如：

　　愛　原來是沒有名字的

　　在相遇前　等待就是它的名字　【愛的名字】

或如：

　　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

　　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　　　　　【七里香】

　　像這樣的詩──或說這樣的牧歌──應該不是留給人去研究或者反覆箋注的

。它只是，僅僅只是，留給我們去喜悅去感動的。就像江河中一個叫穆倫‧席連

勃的蒙古女孩。

　　這篇江河是《再生緣》中最令我感動的一篇文章，不知是胸口的秋海棠、還

是早就愛上席幕容的故事。激動的情緒，繞著心底的聲音，原來也才明白千鏡如

千湖，千湖各有其鑑照。故事是這樣寫的：

　　『這一幅是我的自畫像，我一直沒有畫完，我有點不敢畫下去的感覺，因為

我畫了一半，才忽然發現畫得好像我外婆……』而外婆在一張照片裏，照片在玻

璃框子裏，外婆已經死了十三年了，這女子，何竟在畫自畫像的時候畫出了記憶

中的外婆呢？那其間有什麼神秘的訊息呢？

　　外婆的全名是寶爾吉特光濂公主，一個能騎能射槍法精準的舊王族，屬於吐

默特部落，成吉思汗的嫡子孫。她老跟小孫女說起一條河，（多像「根」的故事

！）河的名字叫「西喇木倫」，後來小女孩才搞清楚，外婆所以一直說著那條河

，是因為──一個女子的生命無非是如此。

　　小女孩長大了，不會射、不會騎，卻有一雙和開弓射箭等力的手──她畫畫

。在另一幅已完成的自畫像裏，背景竟是一條大河，一條她從來沒有去過的故鄉

的河，「西喇木倫」，一個人怎麼畫她沒有見過的河呢？這蒙古女子必然在自己

的血脈中聽見河水的淙淙，在自己的黑髮中隱見河川的流瀉，她必然是見過「西

喇木倫」的一個。

　　事實上，她的名字就是「大江河」的意思，她的蒙古全名是穆倫‧席連勃，

但是，我們卻習慣叫她席幕容。

　　這湧動的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感呢？大概也只是濤濤打不盡的一首歌吧！

二．【一個東西南北的人】擺渡邊緣歌

　　管管雖姓管，據我看，生平大概沒被什麼人管過。天不管，地不管，一場天

維崩、地柱折，隔海的父母自是管不了他了。目前退了役，沒有上司管，再加上

妻子嬌縱，誰人管他？

　　搞不懂管管這個人，恐怕不止我，想來也包括他自己吧！管管這人麻煩在於

難為他定名。說他是詩人，他偏偏寫散文，而且「撈過界」，寫得比散文家還好

，氣得人沒可奈何。可是，你正待叫他一聲散文家，他卻又跑去電影裏演起老禪

師來了。你真當他老禪師嗎？他又世俗得很，爬在地上以供兒子當馬騎，而且吃

喝享受，很有道行地看女孩子哩！你料他是狂徒嗎？人家卻正正經經的守過金門

呢！你真想叫他軍人嗎？他又退了役，穿一領月白色對襟盤扣唐裝，打一柄油傘

去逛畫展。你想叫他畫家嗎？他卻拉起嗓子唱蒼涼淒緊的鐵板快書了，你想急急

的趕過去，聽聽他唱什麼嗎？嘿，他早已「曲終人不見，江上數峰青」啦……

　　我忽然有些搞懂，管管是個「大玩家」，玩天地、玩歲月、玩美。像馬戲班

裏的人拋環子，手上雖只有三五個圓，但因玩得溜溜轉，竟讓你誤以為有千百個

，煞是好看，叫人怎能不屏息凝神、開心萬分的佇足以觀呢？

　　也讓人不免微笑起來，也常不免想起孔子所說文與質的問題。是的，「質勝

文則野」，「文勝質則史」，「文質彬彬，然後君子」；但如果不能達到如此大

中至正的境界呢？那麼，我想，在「野」與「史」之間，我寧願自己「質」的成

分多一點，擁有較多未曾斲喪的天真。